第六章：我在咨询中遇到了一些困难，应该怎么办...（下）| 心理咨询来访者手册

6 现实条件的改变：例如，支付不起了，搬离了原地点等

有时候，你可能遇到一些现实条件的改变，比如，你的经济状况出现了重大变化，无法继续支付咨询费，或者你即将经历一次搬迁，去往另一个城市，无法与咨询师，继续进行面对面的咨询了。

面对这些现实状况，最重要的处理方法是——和咨询师讨论。

比如，费用支付不了，那么你和咨询师谈一谈，是否能有什么方案，降低费用、延迟付费，或者实在要终止咨询了，你可以请咨询师为你转介低价or公益的其他咨询师。

比如，你的地点搬迁，不再方便与咨询见面了，那么你可以和咨询师谈一谈，例如，视频咨询是否是你们可以接受的方案，如果视频咨询不太合适，不得不终止咨询，你可以请咨询师为你转介你搬迁去往城市的其他咨询师。

不过，由于羞耻感、内疚感、自卑感、挫败感等等负面情绪，你可能不愿意，把你现实条件的改变，告诉咨询师，比如，最近你失业了，经济上遇到了困难，难以支持当前的咨询费。又或者，你决定要搬离这个城市，去另一个地方生活，没法与这位咨询师继续，面对面的咨询。

很多时候，这种现实条件的改变，还会混合着许多，对咨询师复杂的情感。

举个例子，你觉得咨询师是一个“成功人士”，每天花一些时间和人谈话，就收入不菲，而自己最近面临失业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。对比起来，你觉得自己非常自卑，也对咨询师的“成功”有许多嫉妒与憎恨的感觉。于是，你想逃离TA，不再去见TA，避免每周“被提醒”一次，我有多么糟糕。

同样的例子中，你的感觉也可能不同。你并不觉得自己失败，你依然相信自己可以找到工作，但是在此之前，你确实难以支付咨询费，你想向咨询师开口，能不能给你降低费用，或者延迟交费，但是你开不了口，担心被拒绝。甚至，在你的内心的“对话演练”里，咨询师已经非常不留情面地拒绝你了。你觉得很受伤，不想再去做咨询了。

在开口讨论费用的情况里，人们的感觉非常不同，有些人会觉得，自己不能这样提，这样做，我就剥削了咨询师，欺负了TA，你会感到内疚。

另一种情况是，如果TA答应了这样的请求，让你看起来TA好弱，这样一个好弱、好弱的人，能够帮到我吗？TA的答应，反而让你对TA的能力产生了怀疑。

很多时候，表面上是一个现实条件的改变，背后往往带来非常复杂的情感。这些情感都是你和咨询师工作，非常有价值的内容。所以，如果可以的话，尽可能去和咨询师谈一谈这件事。

7 觉得咨询师，就是理解不了我

有时候，你觉得自己有些特殊的经历，咨询师没有经历过，可能就是难以理解的。甚至，有时候，仅仅经历的不同，你也会感觉到，被理解是相当困难的。

举个例子，有些咨询师一直在学校里工作，他们从来没有在企业工作的经历。当你带着职场的困扰，向TA求助时，你谈论了许多企业文化的东西，企业内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之处，但你感觉到，对面那个“心思单纯”的咨询师，根本听不懂你在讲什么。

另一个例子是，你的职业很特殊，比如，你是一个高水平的职业运动员，输赢对你而言，非常重要。而对面那位咨询师，看起来很“佛系”，总表现出一副，这也可以“接纳”、那也可以“接纳”的感觉。你觉得TA很难真正理解你的压力。

这些情况下，最推荐的方式是，坦诚和咨询师讲：“我觉得你无法理解我的感受。”深入和咨询师讨论这一点，讨论你内心需要怎样的“理解”。如果意识到，这位咨询师确实没有办法理解你特殊的经历，寻求有此方面专长的咨询师也是不错的选择。

8 来自周围人的评价

最困难的情况是，你身边的亲友，不支持你寻求心理咨询。这种情况的困难之处在于，往往给你带来心理困扰的，和阻止你寻求心理咨询，是同一个来源。

举个例子，小A女士22岁本科毕业，她的妈妈是一位中学老师，从小到大对她的管束非常严格，毕业后要去哪里、做什么，妈妈也给小A完全规划好了。这种极具控制的“母爱”，多年来，让小A感到窒息，她总是为了满足妈妈的期待，而做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情，可是，她也无法反抗妈妈，那样做会让她感觉到非常内疚——唯独的一次反抗，是大二时小A交了一个男友，要和男友出去旅行。妈妈听到这个消息，跑到学校里，把小A狠狠地骂了一顿，还痛哭流涕地抱怨，自己为小A付出这么多，就是这样回报自己的。小A觉得非常自责，认为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。自此和男友分手。

在毕业时，小A有两份offer，一个是背着妈妈，悄悄地在外地找到了一份，新鲜的、具有挑战的工作，另一份是妈妈在本地给小A“安排”的既稳定又舒适的工作。

当那份小A自己找的工作，offer的最后签署日期到来之际，小A越来越焦虑，直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自己找到的那份工作。第二天，她情绪崩溃，被送到了医院。医生诊断为中度抑郁症。而小A的妈妈，极力反对医生的诊断，坚持认为小A只是太累了，带小A回家看中医。

小A想寻求心理咨询和治疗，每当她跟妈妈提起这个事情时，妈妈就勃然大怒，说：“你又没病！那个是神经病才去的地方。你不准去！”

于是，阻止小A去寻求心理咨询的，和给小A带来心理困扰的，都是这一个来源——她妈妈极致的控制。

这种情况下，要突破这样的阻拦，挑战可能来自方方面面，比如，可能存在来自经济上的困难，你无法离开掌控你的人，你需要依赖对方经济上的支持。

而很重要的一部分，是来自阻拦者对你的道德压力，你会感觉到深深的内疚，觉得自己寻求心理咨询，是一件会伤害对方的事情，你不能这么去做。于是，内疚感、被阻拦寻求外界帮助、心理痛苦，三者形成了一个闭环，让你深深地陷入了，这样一个“有毒的关系”中，难以逃离。

一个或许有用的理念，叫“课题分离”——你有你的“课题”，对方有对方的“课题”。你寻求外界帮助，而对方因此感到痛苦，要极力来阻拦你，那是对方的“课题”，那份痛苦，不是你的错。尝试去“分离”你们彼此的“课题”，先照顾好自己。

第二种情况是，周围人对你的改变的怀疑，或者否认你的变化。当咨询一段时间后，你感觉自己有了一些改变，变得更自信了，更自主了，也更快乐了。可是，身边对你来说重要的人，他们并不认可你。

举个例子，继续拿小A举例，当她勇敢地寻求咨询，在和咨询师的工作中，感受到了被尊重、被理解、被接纳，小A逐渐发现，自己其实一直有一些愿望，她想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，于是，她辞掉了妈妈“安排”的工作，去大城市寻求了一份自己挑选的工作。

在工作中，她第一次感觉到，在自己的争取下，完成一件事，做成一个项目，是多么让人感到兴奋，具有成就感。她觉得自己的改变很大，情绪状态也好了许多。当小A拿着自己的“成绩”，和妈妈分享时，妈妈还是一副“不孝有三，不考公务员为大”的姿态，否定小A的所有成绩，觉得小A一无是处。顿时，小A的情绪又崩溃了，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，都无法得到妈妈的认可。

不过，这次的崩溃，和小A第一次放弃自己拿到的工作offer时，又不太一样。上次崩溃，更多是无力与绝望，小A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，发展出自己的想法和愿望。而这次的崩溃是更多的失望、痛苦和悲伤，因为妈妈不能认可自己，而感受到的痛苦。

所以，当你发展到这一步，不论他们是否认可你，你依然进步了。你的力量感在发展出来，你的痛苦和悲伤，也在变化。

第三种情况是，你确实有明显的改变，可周围人依然以老眼光看待你。

最典型的例子是，你过去在班里是一个差生，经常考试不及格，你通过一个学期的努力，成绩突飞猛进，有了巨大的进步。可是，同学和老师并不相信，甚至怀疑你是不是作弊了。这会让人感觉到非常委屈、不公平，甚至愤怒。

一个相对成熟的态度是，理解这种现象为什么发生，并解决它。这种现象发生，有两个原因，第一是“内外信息差”，只有你是最了解自己内心的，其他人只能通过外在表现，来间接地判断你，所以，能力的增长、内心的改变，一定是自己最先感知到，其他人往往需要一段时间慢慢“适应”这个改变后的你。

第二是“突变带来冲突”。如果你的改变是突飞猛进的，其他人很可能会觉得奇怪，这个人怎么突然一下变了。所以，通过渐进式沟通，一点点让别人接受你的变化，对方才会真正确认——你真的变了。

所以，解决它的成熟办法是，坚持这样的改变，一小步、一小步地和周围人沟通，让他们了解你内在改变是如何发生的，最终认可你的变化。相反，不成熟的态度可能是，与周围人对抗、愤怒，或相反既然不相信我，那我就破罐子破摔，不再改变了。

第四种情况是，周围人怀疑你的咨询师。

你觉得不错的咨询师，你的朋友或者亲人，在并不太了解的情况下，对其表示怀疑。比如，他们觉得，你是不是被洗脑了，咨询师就是想挣你的钱而已，你这样下去越陷越深。

又或者，你在社交媒体上，看到了你的咨询师的负面消息。

这些消息都让你也产生了怀疑——我的咨询师，真的那么好吗？TA是不是确实如别人所说，只是为了挣我的钱，或者单纯为了这样一份工作，而表面附和我，甚至对我进行洗脑呢？

如果你也产生了这样的怀疑，最好的办法，就是在下一次的咨询中，直接向你的咨询师表达你的怀疑，和咨询师讨论你的怀疑与不信任，一段好的咨访关系，是经得起挑战的——就像一段坚固的感情，是经得起吵吵闹闹的一样。

9 对咨询师过于强烈的情感，难以承受

在心理咨询中，最常见的强烈情感，是“爱上了咨询师”和“痛恨咨询师”。许多人在社交媒体上发问：「爱上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师怎么办？」（详见：爱上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师怎么办？- 知乎 (zhihu.com)），甚至有人会有长远的计划，希望咨询结束后三年，能够和咨询师在一起。（我喜欢上心理咨询师，我想等结束后等他三年，请问有人有通过这种途径和咨询师在一起吗？- 知乎 (zhihu.com)）

另一面，是许多人询问，对“咨询反感”怎么办（详见：为何做了5个月心理咨询之后，对心理咨询很反感？- 知乎 (zhihu.com)），甚至有人会好奇，我能不能揍咨询师一顿（如果所有条件允许，你会揍伤害过你的咨询师一顿吗？- 知乎 (zhihu.com)）。

应对这种强烈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首先你要理解它。

当你在现实生活中，有诸多的情绪困扰，感到很孤独，无人理解你，也很少有人认真听你说话。而在咨询中，有这样一个人，每周都会有这样一段时间，你们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，四目相对，对方全身心投入到你的讲述里，认真倾听，尝试理解你的感受和困境，表现出努力帮助你的姿态。

爱上这样一个人，实属正常。但这种“爱”，和现实生活中的“爱情”并不一样。成熟的“爱情”，建立在互相了解，平等自愿的基础上，你们彼此一定是互相了解的。

可咨询中的“爱”，天然存在不对等——你的咨询师对你“了如指掌”，而你对ta却“一无所知”。也正是这种不对等，我们会对此由“爱”生“恨”。

咨询中发生的“我爱你”或者“我恨你”，都不仅仅是它们的表面意思：

当你在说“爱”的时候，也许是在表达愤怒、攻击和防御想要结束咨询关系的冲动——背后或许是渴望和咨询师建立现实的人际关系。

而当你说“恨”的时候，也许是表达渴望和深情——我恨你只是一个咨询师，而不能时时刻刻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，帮助我解决一切困难。我多么希望，把你装进口袋里，带出咨询室，这样每当我情绪崩溃时，你都能出现解救我。

应对这种强烈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第二步，你可以表达它。直接向你的咨询师，表达你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是咨询过程中，关键且有效的一环。如果你的咨询师是成熟且有经验的，ta会和你一起讨论这种感受，帮助你更深地去理解它。

最强烈的情感，往往和人的幻想有关，我们幻想童话故事的情节，里面有最完美的爱与恨。可是，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。幻想与现实的脱节，是人们内心痛苦的来源之一。

实践最极致的幻想，往往让人陷入危局。比如，在咨询情景里，要和咨询师谈恋爱，或者把咨询师揍一顿。在现实生活里，把领导揍一顿，或冲到偶像面前亲一口。当你把幻想用行为实践它时，要么你陷入世俗道德的危险里，要么你陷入“不过如此”“也没能怎么样啊”的抑郁与绝望里。

而谈论幻想，是从中解脱的方法之一。

有一位精神分析师曾说：心理咨询就是两个人，在咨询室里，在不做爱的前提下，谈论任何事情。所以，你可以自由地谈论你的情感，一位专业咨询师要做的，就是理解你的情感，并帮助你也理解它。

应对这种强烈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最终的形态是，你能够承受它。

也就是说，当咨询师帮助你去理解，在咨询室里发生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你对此达成更深的理解后，最终的理想状态是，你依然有强烈的“爱”与“恨”，但你可以承受这种感觉，而不必非要做什么去化解，它就是一种感觉，你接纳这种感觉，甚至有些喜欢这种感觉。

当然，如果你的咨询师，TA无法承受你的“爱”与“恨”时，或许TA在那一刻，没能胜任和你的工作。

怎么判断TA是否承受住了呢？一个标准就是，TA知道那是“幻想”，和你谈论它，而不是和你一起去“实践”了它。而以下的做法就是明显有问题的：比如，咨询师被你狠狠地骂了一顿后，TA恼羞成怒也骂了回来；再比如，咨询师被你深情表白之后，有些得意，利用你的“爱”，而剥削你——例如，不必要的情况下提高咨询频率、针对你提高价格，开始对你漫不经心，或者跟你讲很多TA的事情。

关于咨询中的“爱”与“恨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，很难用有限的篇幅讲完。但一个基本的原则是，多谈论，少行动。

文字 | 曾旻

排版 | 李加凯